无名的存在

【喻王己亥春】[fate paro]天水春迟

//fate pa

//去年约的买断型的约稿文,没有发布过,发出之前已经征得了写手同意

//实在没存货参加这次活动了,土下座


//正文

【上】

“这届的圣杯战争降临在帝都啊,中规中矩,该说不愧是‘王道’吗?”

“你是指历史和政治那个意义的‘王’还是指某个讨人厌的家伙?”

这样说的年轻人似是对自己提及的存在反感极了,忍不住情绪化地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到甚至不打算怎么听合作伙伴的答话就背过身离去,半掩在厚重围巾的口唇呼出白雾:“侦查一下,走了。”

“祝你武运昌隆。”

“必须的必须的,有机会先趁早干掉几个不入流的弱鸡,你就等着本大爷的好消息吧。”对方慢吞吞地将手从衣袋里抽出,抬起来摆了摆。在他身后倏然飘落的金色流光汇聚成人类的形态,英俊得不似凡人的金发剑客很接地气地换了身黑西装,打扮得像是谁家大户少爷的保镖模样,懒洋洋地单手提起被御主耍帅不顾的行李箱,也随意地跟着青年身后一起离去。

喻文州一直目送着黄少天他们走出自己的视野,才收回了视线,仰起头凝视着不知何时从漆黑的天幕徐徐降下的飞雪。尽管自身并未发出光亮,但纯白的雪花仍是比视野远方煌煌明亮的城市灯火更加耀眼,只因为白与黑才是最势均力敌的色彩。属性相斥就是这样的道理吧。协调相融的只会让“自我”的存在消隐于“团体”之中,理智知道这样整体的存在变得强大了,但是,却唯有如此泾渭分明毫不侵染的对立立场,才会让人分外清醒地意识到“自我”的存在。思维的偏向总是感性与理性在相持争斗。

所以说……我对那人是怀抱着这样的看法吗?

他有些困扰地微拧起眉头,半晌后自己轻轻摇了摇头,像是要借此动作将与这场战争全然无关的念头摒弃在外。喻文州提起手提箱,走下飞机与地面连接的楼梯,刺骨的冷风将他大衣的衣摆吹得飘动起来。

倘若取得了胜利,姑且再去思考这些事情也不迟。

 

在同一个夜晚,同一座城市,同一漆黑的天幕之下,也有另一个人静静看着飘雪。

置于桌边的琉璃灯盏忽然晃动了一下,映照在透明琉璃上的辉光如水一般流淌起来,王杰希淡淡地掠过一眼,旋后抬眼望向窗外的方向尽头正是某一架飞机堪堪降落的地点。

新降的雪一点点掩盖住了屋外树梢的残绿,耳边滴滴答答地钻进钟表走动时指针震颤的轻响,这样有迹可循的规律往往容易给人一种精神惫懒的感觉,静默着过了会儿他放松地后仰身体,陷在柔软的座椅中半敛起眼睫,在暖气的环境中昏昏欲睡。

“砰——”

房门猛然被打开的声响在神经上跳了跳,来人还没进门看到他人就大嗓门地嚷嚷起来:“王杰希!蓝雨的人到了!”

“哦。”

冷静……准确来说应该是冷淡的反应让方士谦噎了噎,他走进房间,王杰希已经睁开眼瞧着他,说的话很直指本质:“他们不来还怎么参加圣杯战争?”

好像很有道理,让人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定力太差、太大惊小怪、太没有高手风范。

“……不对!我看你只是懒得应对而已吧?”差点被绕进去的方士谦猛然醒悟,露出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宿敌都登场了你还待在暖房里出不了门,召唤的材料都准备好多久了也没呼唤Servant,你到底还在等什么?这样下去王杰希你和那只窝在暖气管旁边的猫大爷有什么区别?!”

被方士谦所指的一只通体纯黑的猫咪动了动耳朵又伸出爪子洗了洗脸,金色的眼瞳看也不看边上两个对峙当中的愚蠢人类,自顾调整了下姿势又幸福地睡了过去。

还在等什么……吗?

“目前现世的职阶已经有四名,黄少天的Ssber,叶秋的Lancer,苏沐橙的Archer,韩文清的Berserker,所剩还有Assassin、Caster、Rider三位空悬,作为魔术师的御主来说最受青睐的当然是三大骑士阶级的Servant,能大大补足武力的短板,所以我知道你的焦虑,但是先冷静点。”王杰希站起身,目光清冷理智,“霸图和嘉世历代都是比我们和蓝雨更难解的生死夙仇。叶秋和苏沐橙之间的同盟不可撼动,不出意外的话霸图一脉应该还会再派一名魔术师协助韩文清,选择和你同领域的张新杰辅助还是影武者出身的季冷作为另一名御主还是未知数,他们当中有一方将可能成为我们前期的盟友。蓝雨一脉黄少天和喻文州可看作一个整体……不,那两个人还是区分开来看吧,虽然黄少天取得了最强职阶,但太过关注他的话反而才容易被带走步调。当下真正该戒备的人,应该是喻文州才对。他会在这场圣杯战争中选择如何合纵连横,做出什么样的判断,对我们来说都至关重要。”

暖色的灯光照亮了他深冷的眼眸,王杰希捻起桌面上一张占卜牌,睫羽轻垂,唇角微微挑起。

“作为我们两方争锋的探路石……唯有同时召唤Servant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自我属性的偏移,我猜喻文州也是同样的想法。”

既然已经得见微草一脉的家主确实已经打定了主意,方士谦想了想,也就放下了焦虑。王杰希送走了同道,刚要回身时就被脚上的阻碍绊住了步子,他弯下身,将扒拉在西裤脚的黑猫抱了起来,一人一猫一起站在窗前。

所有的准备都是基于自身的尺度出发对他人的衡量,谋略如是,行动如是。若将各家魔道的根源做出定义,那嘉世霸图之争与蓝雨微草之争将会被划分至完全迥异的类别之中。嘉世霸图的斗争是“自我”的斗争,叶秋是“独霸”,韩文清是“超越”,蓝雨微草的斗争则是“团体”的斗争,他自己是“统摄”,而喻文州,那个人是“交融”。

溯古至今魔术世家追求“根源”之路俨然源远流长,要将各家选择的方向分出个优劣实属谬谈空话,偏偏在求索未知的过程中人们总是会忍不住侧目最具比较性的对照。对王杰希来说,微草与蓝雨各据南北的距离根本无关紧要,有意无意去观察喻文州的行为早就成了习惯,对他对自己而言“团体”的价值远远高于“自我”,因此召唤Servant的最佳选择不是足够强劲的武力而应该是能发挥最多作用的角色,圣遗物对他们的重要性大大削弱,适配性够的才是首选,外因造成的偏移量越少才越好。

这并非是“自我”的牺牲,只是最利于“团体”的最优选择而已。

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猫,手指陷进柔软的绒毛当中,柔滑的触感掠过掌心。

所有推断的自信来源于了解,同样是少年时代就继承了一脉魔术法理的年轻家主,他早就深知自己和喻文州是多么立场相似而方向又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听起来还真tm有点配,你们俩不如在一起吧。”

这是在召唤之夜担当护卫的黄某人,听喻文州阐述着相同理论时发出的精准吐槽。

 

也不知是无心一句玩笑还是机会主义者的眼光确实犀利毒辣,战后喻文州回忆起总忍不住感到三分好笑,但事实的确一语成谶,自这场大戏拉开帷幕伊始,他们命运的轨迹就已经真正开始交汇了。

三月对帝都而言仍是晚冬。漫天飞舞的雪花掠过眼前,以魔术师的视野可在过眼的瞬间清楚地解析出冰晶构成的形状,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无非是出于南方来客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小好奇,作为任何时候都不忘质朴初心的感性延伸,喻文州对至纯至白的雪抱有一种简单的好感。

无论经历过再多战火的蹂躏也不会留下痕迹,新雪很快会遮覆一切,靴底踩在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湿冷洇入脚板心,无论是脚下纯白的积雪还是上方属于不夜城的光辉都有些太过刺目了,但是城市的明亮会使得藏匿在阴影中的黑暗变得更加漆黑和深沉,酝酿着的危险也不外如是。

他慢慢地走向长街的尽头,乍然抬起眼,视野中央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瘦削身影。

 

Rider与Caster相继现世的三日后Assassin也降临了现世,七名承载着无尽荣耀与幻想的Servant齐聚于此,共同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最初一场战斗不出意外是由霸图阵营的韩文清挑起,这届的圣杯战争说好也算好,说不好也算不好,参战者都是举国上下最一流的魔术世家传人,相近的阶层代表的就是从小到大永不停歇的明争暗斗,熟人间的个性和习惯多少也通晓个七七八八,谁和谁最不对付,谁对谁最执着,最初很多发展的推演都变得有迹可循。

相互间暗中试探调查的沉寂不过数日,就由单枪匹马独闯嘉世据点的韩文清所打破。叶秋的作战风格一向偏于正统,不过厉害就厉害在光明磊落却又毫无破绽的朴素特色,两方的争斗若是单挑就几无悬念地会是纯粹的实力对决,然而战争不同于战斗的区别就是必须要对每次战斗的得失进行权衡,相较于掌握了优秀治疗师的霸图而言,嘉世一方实力足够但续航能力似乎就稍显不足。于是苏沐橙及其Servant Archer顺理成章地加入战局,凭她优秀的策应能力和居高临下的优越视点,同时以强盛火力压制Assassin以及支援叶秋一方显然不在话下。

既然如此,那就该继续加大筹码。

黄少天天生就是堪当顶级刺客的料子,在沐雨橙风发动宝具用卫星射线打击大漠孤烟的同时使用了令咒将夜雨声烦瞬移到了Archer组所在的地点,时机的把握精准且毒辣,如非沐雨橙风最后一刻挡在御主身前,苏沐橙绝对就会当场被一剑拦腰斩杀,而非仅是Servant重伤的代价。

错过了机会就是错过了,紧随其后降临于沐雨橙风周身的大治愈术让夜雨声烦知晓微草也已经盯上了此处,截至那时,一切战况的推演还都在彼此各方的计算当中,沐雨橙风扛起御主就发动了飞炮迅速撤离了他们所在的摩天大楼顶端,自知高速位移能力大有不如的剑客没有贸然追击,冷静地站定在原地,垂下的剑尖直指地面,警惕着暗中盯视的敌人。

平衡始终处于一个岌岌可危的微妙状态,然而,除了始作俑者以外,谁也没料想到最终打破了僵持的力量会是源自于那个嘉世的内部。被自己人所暗算的叶秋同时丧失了令咒和Servant,差点被置于死地,结果最先停手的反而是被眼前一幕所激怒并替对手感到受辱的韩文清。

在他的有意阻挡和苏沐橙的拼死救援下,重伤的青年还是在嘉世族老眼睁睁的注视下被人带走。

这似乎就是所有一切开始走向失控的开端。

在这之后的数场小型的遭遇战就像是第二次掀起高潮之前的铺垫。接手了Lancer的年轻魔术师很快被喻文州贴上了勇而无谋的标签就再无太多兴趣,令他意外的是原先当是遗憾退出舞台的叶秋不知用何方法召唤出了以Shielder为特殊职阶的第八名从者,实际实力和宝具都远超人想象的强劲,考虑到对方当时几乎一脚迈入死门关的状态,想必为了“复出”也交换了极大的代价。

这就是圣杯的魅力。

是胜利,是荣耀,是“根源”的诱惑,是所有魔术师穷尽一生所意图追寻的原点。

所以,连他自己也是……步履仍是不疾不徐,但喻文州心里却难得走神了片刻。所谓的“根源”,就是世间真理之所在,万事万物发源的起点与本质所在,也是一个人的前世的前世的前世……追根溯源到灵魂的诞生时刻,代表着自己的某一个概念。

根源为“禁忌”的人会痴恋上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近亲,根源为“普通”的人就从未幻想过属于非日常的自己,根源为“食欲”的人永生永世都属于捕食者的角色,就是这样一个根深蒂固又奇妙动人的定义。

“统摄”的概念在于统领、率领,即以“自我”一己之身背负起整个“团体”。从含义来说实在有些不当称那个本性和猫近似高傲且慵懒的男人,实际却是完美地糅合成为了他身上的重要特质,照喻文州看来,就如王杰希本人的风格一般矛盾且侧面丰富。

想到此他就轻声笑了笑。

既是宿敌,又是此世间相互最了解的人,在对面静静站立的男人将目光投注过来之前,不知从何而起的寒风就先吹飞了他颈上的羊绒围巾,自然而然的遮挡一晃而过,原本那穿着优雅西装的对手单手搭住圆礼帽的帽沿,唇角带起玩味笑意,再一错眼,尖尖的巫师帽下展露出金绿交织的妖异眼眸,漆黑的长袍猎猎飘扬,周身似有星辉沉降。

“直接拿Servant对上我,我该说荣幸呢?还是该懊恼被看透了呢?”

空中的飘雪陡然乱了轨迹,夜胜昼亮,天穹之上云雾俱退,Rider腾空躲过尾追而至的六杖光牢,惊雷霹雳的背景下骑着扫帚的黑色身影如飞燕一般快速掠过。仍旧站在原地位置的喻文州微笑着抬起手,从铭刻着猩红令咒的手背至手臂到心脏的位置,一片魔术回路俱被点亮,他的眼底也跃然闪动着粼粼浅蓝色的灵光。

模糊的浅影笼罩于他的周身,Caster的存在由虚转实,由“相融”的特性而轻易完成了与Servant直接的交互,连一贯魔术回路上的短板也能靠着近乎奇迹的共享而实现了延展,此时此刻,己身既是Servant Caster又是近似于移动的魔术工房的存在。

洁白的雪地不知何时被漆黑的沸腾泥沼所吞噬无踪,深渊中滋生的诅咒追寻着空中飞旋躲避着的Rider,不时有熔岩与寒冰交汇而至,魔术的斗争相持不让。

其实这算不上太划算的买卖,尤其对于最擅长于防守反击的自己而言,然而确实最适合当下战况的唯一选择。

在此同一时间,城市的西南角,彻底被Shielder激发了战意的Saber毫不犹豫地解放了宝具,掩藏在废墟掩体之后的黄少天抬手拭去了颊边溢出鲜血的伤痕,从后靴中抽出一柄短匕握在手中,悄无声息地向不远处握枪戒备的青年靠近。

城市的北方,Berserker与Lancer在房顶激战正酣,不远处的韩文清一拳击碎了巨石,滚地躲过攻击的孙翔心有余悸地瞪视着原本位置那一地的残渣,再转眼望向对手的眼神已经无异于在瞧一匹凶猛的野兽,喘着粗气支撑着仍在出血的腿站起身,忽然一个有些陌生的身影挡在面前。

邱非沉默着仰起头,十分冷静地与霸图的大将对上目光。

 

“战胜我的Rider,或者,你和你的Caster一起陨落于此。”

从后方的街道走来的微草家主用着十足沉静的声调说着,眉梢微扬,平添几分戏谑。

“说到底Servant也只是高级的使魔,选择与使魔的生命相连,文州,这不太像是你的风格啊。”

“是啊,不太像。”

喻文州也跟着叹了口气,有些惆怅的样子。

“想要获得超越于自身的力量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想收获什么就必须承担相应的风险。”

迎上了王杰希渐渐染上凝重神采的双眼,他不由一哂。

“你觉得需要什么级别的收获,才会诱使我在天秤的一端放下自己的生命呢?”

 

天际盘旋扭曲的乌云浓稠得几乎要滴下深黑的墨汁,隐有紫色的电蛇在层云之间窜动,犹如天谴般令人生怖的场景。

雪色的雷光照亮了他对他温柔微笑的脸孔。

“大魔法,深渊之门。”

 

当时没有说任何告别的话语,是因为他当他们不会有再见面的一天了。

喻文州把玩着手上的小小布偶,虽然衣袍的边缘都破破烂烂的了,但整体的模样还算完整,迷你形态的小魔术师也是一张冷冷淡淡的脸蛋,不过比本人看来软萌了不知到多少个级别,不由想笑。

妖都不比位处北方的帝都,三月底已是绿意微发的早春,蓝雨的家主肩披一件单薄的外衫就坐在窗边喝起了热茶,修鲁鲁被摆在了捏成花形的茶点边上,悠闲得活像是提早过上了养老生涯。

决战的那一天,虽说是做好了九成的胜算能将王杰希诛杀当场,不过当一成的概率成真时喻文州也没有太过意外,毕竟这也是推算中的可能性之一吧。争斗之时死生不论,就战后的他看来,这反而是更令人愉快的一个结果,失去了对手也就代表了人生中将会缺失多少乐趣啊,何况不仅是对手,更是知己,甚至更有意思一点存在。

这样想着的喻文州慢慢啜饮着杯中的热茶,微笑着的样子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彼时浩劫一般的震荡余威尚存,一次性耗空令咒喻文州脱力地躺倒在地上。晨光破晓,他抬起眼皮凝视着天际一点点从浅白变得蔚蓝明亮,许久之后才想起来去看边上,倒在不远处的宿敌寂然无声,尘土沾上了他清俊白皙的脸孔,双眼紧阖。

说不清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绝非快乐,但也绝非沉重,若用悲伤来形容亲手杀死宿敌的自己未免也太自作多情到虚伪诡异了,所以他只是尽量什么也都没去思考,勉力支撑起脱力的肢体,挪到对方身边,轻轻拭去了他侧脸上沾染的尘土。

所以,即使当下一刻在面前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的戏码,死去的王杰希变成了一个替身的人偶娃娃,喻文州也只是轻轻挑了挑眉梢,大致计算了一下对方要从自己魔术中脱身所需耗费的代价,就舒了口气,心理平衡地躺回了原地。

顺带,开始考虑起该买些什么手信回家的问题,这必须去问当地人才比较清楚吧。

【下】

睁开双眼,入目的是浮现于天顶一片翻卷着无声海浪的黑色海洋。

——要坠落下来了。

 

你知道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吗?

在将被倾覆的前刻,王杰希倏然想起了这个问题,那时的他到底心中所涌出的是什么感情呢?仅仅在咫尺之隔的地方,他的目光穿越了无数星星光束在视野中穿行的残影,与那个人温润但又从深处爆发出强烈意志的双目相对,大概自己是有笑一下的。

说是毫无遗憾,那肯定是骗人的笑话,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希望一直为了这一战而准备至今,王杰希还没那么无欲无求到能自认他对最终胜负毫无执着的地步。说是洒脱也不尽然,但说是意难平也不尽然。人其实就是这样,起码他知晓与自己决战后的那个人也不可能再有继续登上战场的余力,对方惨胜,或是应该说承载着相似夙愿与牺牲的他们俩在这场战斗中同归于尽,这样想着忽然就觉得挺有意思的,好歹不管怎样,还有个人能跟自己处境相类。

怀着这样可以说是释然的心情站起身来,挺直了脊背迎接对他来说最后也最为盛大的礼赞,王杰希阖上了眼,在足以颠倒天地的洪流中身躯一点点被黑暗所吞噬,意识连同一些细想起来颇为荒诞不经的思绪一起渐渐消失,弥散成风。

所有的触感都消失了,灵魂也像是回归了自由,不再被沉重的肉体所禁锢,如果说这样的体会就是死亡……如果就这么死去……

 

好像,还是不行。

 

从漫长午睡中苏醒过来的微草家主抬手搭在前额,刚睁开眼的时候视野中还有些青黑色的光影晃动,稀薄的浅光穿过深色的窗帘,寂静的空间中只听得见钟摆走动的声音。

披衣走出门外的时候冷不丁被过于喧嚷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到了外间,正逢似乎产生了冲突的两名Servant正要动手,然后被他开门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啊……你们俩快住手,要是打坏了主人家的名贵花瓶或是什么花花草草就不好了。”

坐在房间当中的方桌前,正专心致志打牌的叼烟青年头也不抬地说。

“老王家里东西贵得很,把你们Master卖了也赔不起……对三。”

“靠!”他边上的小辫青年绿了脸,顿了半晌,很憋屈地,“要不起。”

“牌这么小,张佳乐你这霉运等级比一叶之秋还高一个档啊,不幸EX吧。”叶秋、现在应该叫叶修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声,转而对另一边捏着牌陷入沉思的周泽楷展开游说,“趁他病要他命,不如今儿个咱俩联手宰他一顿。”

对方还没回答,张佳乐先不干了:“喂老子还坐这儿呢,你这家伙还要不要脸了啊?”说着就把牌一摔,趁机中断了这局,嚷着渴了就溜了。

“呵呵。”叶修发出了看透一切的笑声。

这几个战后就闲得长毛的家伙……

连评价都懒得的王杰希拉开椅子坐上了张佳乐原本的位置,撩起眼皮瞥了眼边上因为被禁止互殴就退化成互瞪的一叶之秋和君莫笑,对叶修说:“我倒不知道原来你还有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乐趣?”

虽是各不相同的存在,因都是同一个Master仅凭自身的适配性召唤出的Servant,某些方面的能力属性极为相近,王杰希这种说法倒也没错,叶修笑笑。

“交流感情而已。”他答得倒是佛系,可惜前Servant不太给面子,对着君莫笑轻哼了一声就跃出窗外一走了之,被拆了台的青年也不恼,乐呵呵地开始洗牌。

谁也不知道这个人得到了圣杯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本应该短暂现世的Servant并未离去,世界也没有发生任何可足称道的转变,一切都未变化,那这个人又是为何如此执着于那场争斗的胜利?亦或者这只是那人的根源所指引的方向本身就不是什么实现愿望的许愿机,他只是单纯在追求着“胜利”而已?

哪怕再多揣测,如今他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唯有接受现实这一个选择而已,王杰希心想。

“话说回来,你最近像是总窝在家里闷头大睡啊。”一边发牌一边这么说着的家伙十足随意的态度,“是梦见了什么吧,魔术师的梦可不一般啊。”

王杰希看了他一眼。

“你别这样,我只是看挺稀奇的才提一嘴而已。”对方摆了摆手,“别告诉文州啊,要是他知道是我……”说着啧了一声,像是有些懊悔自己先前说太快了。

“叶修,你别卖关子。”王杰希眉梢轻挑,眼神微微凌厉起来,“有什么就直说。”

“咦?难道你真的还没发现?”叶修一副比他还意外的样子,“你有什么东西被文州带走了吧?水性,镇静,南方,调和,确实应该是符合他的属性,而且应该被带着的还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跟你的灵魂都联系着呢,不知道的还当是微草蓝雨要联姻了呢。”看对方一副惊讶但不太算紧张的样子,他还有闲心开了个玩笑。

“话是这么说,除了你还有几个人看得出来?”对方漫不经心地。

“嗯?这倒也是,除了我,蓝雨那边,小周……”看了眼安静旁听的青年,叶修单手托着下颌,“老韩……他多半没那么无聊关注这些。”一句话还把自己也跟着嘲讽了进去。

“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王杰希笑了一下,轻轻巧巧地丢出手中的牌。

 

话已至此,那么,什么才算是大事呢?

从广州机场落地之时已是次日的凌晨,不同于春寒料峭的北方,临海之城的气候可就温和多了。熹微的浅光从天际延伸至视野可及的近处,黑暗一点点被浅淡的白所晕染,他扣上怀表,双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

这个时点,北京那边的人应该还没发觉他的离开。

似乎是循规蹈矩了太久,久到已经太多人都忘记了他的本性……想着那些家伙可能的反应,王杰希略感愉悦地弯起了唇角,慢慢走下阶梯,微冷的晨风吹动衣摆,他抬眼,喻文州站在不远处对他微笑。

 “恭候已久。”对方说。

 

这个人总是这样,像是什么都被他所预料到了,就像水一样的特质,总是那么周到、温和、无处不在,有时候会让人忍不住恶意揣测喻文州到底有多么狡诈,隐藏在长袖善舞的温柔伪装之下的心灵一定比寒冰更加冷酷和尖锐……实际某方面来说也大差不离,毕竟水就是这么一种多情而又无情的存在。

“你说恭候已久……”王杰希眉骨轻展,似有兴趣,“是有多久?”

“阁下不是明知故问么?”喻文州笑着说,“从我们一战分别以后,你觉得该从哪里算起,自然就是有多久了。”

是吗。

那么,确实是挺久了。

“你知晓我为何而来。”

“自然。”

蓝雨家主携远道而来的微草家主同归主宅,这本当是一件值得所有人都神经紧绷的大事。奈何圣杯战争甫一结束消息就传回了南方,当然连他们两方宿敌之战的种种细节也不例外。在此前提,从喻文州归来以后,基本大部分人都知晓了他从微草家主那里得到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且与他形影不离。

修鲁鲁,藉由这场圣杯战争才借Servant王不留行才得以实现的失传魔术,那个被他们蓝雨家主所得的玩偶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视作是他的灵魂替身。

因此,当王杰希理直气壮地来他们大本营甚至登堂入室,蓝雨众人第一个反应不是被冒犯的警惕戒备,更多的应该是不敢妄动,甚至隐隐有些替自家家主捏把冷汗的紧张心理。

这一定是事关蓝雨与微草两方利益争夺的重要谈判,而且是他们蓝雨掌控了主导权!他们这样单纯地坚信着。

所以说,那个人早就把所有人的反应都算计在内了,王杰希可以确信,他并没有漏看自己登门时对方唇边一掠而过的笑,很浅淡但却足够真实,至少可以透露出他对现状的满意和成竹在胸。

 

所谓在他人料想中那隐藏在优雅得当社交辞令下两位当家彼此明争暗斗剑拔弩张的场景并不存在。

王杰希就如个寻常来客一般施施然地坐下,喻文州也从容闲适得像是与老友相会,端出他最喜爱的茶具信手煮茶,袅袅升起的水雾伴随着清苦的茶香侵染了早春微寒的空气,不知怎的,就多了几分不着边际的风雅韵味。

轻搭在茶壶边缘的手干净、修长,指甲剪得圆润整齐,骨节也是漂亮分明,指腹结有薄薄茧子的手指惯来该是用于调配各种魔术试剂,或是用来翻阅那些沾染了古老历史气味的泛黄典籍,不紧不慢地翻动书页,但此刻却只是纯粹地在煮着茶而已,没有任何深意,也没有任何背负。

静听水滚,两人一时间都未出声。

这样的静谧其实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少有,理念、追求、方位、距离,种种对立因素的叠加致使彼此几无可像这样毫无心机地共处一室,既是最熟悉的对手,也是最生疏的知交。喻文州抬眼望向王杰希,晨间的光度清淡澄澈,青年的侧影逆着天光,隐隐若有融入其中的趋势,不知是否视觉中光影魔法造成的谬感,他觉得对方周身的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

喻文州微愣了一瞬,旋即用笑掩去了这瞬息的失神。

“南方天暖,难得来一趟,不妨就小住一阵子。”他说着,将茶盏推到对方面前,“也给我个机会略尽地主之谊。”

“嗯,有劳了。”王杰希微微颌首,随后手指贴着茶盏的上沿提起了杯子,不像是喻文州那优美流畅得连最顶级的茶艺师都无可置喙的姿态,却别有一种随性惬意的感觉,在太阳下显出浅浅棕色的瞳仁深处透着明亮的光。

谁也没煞风景地提出他是为何而来,就像那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事。当然并非只是不值一提,若非如此,又哪里值得日理万机的微草家主特地以身犯险、深入敌营?既然如此,那又为何不提,又为何相安无事,好像这只是个借以将异常的行动正当化的合理借口,他们对真实的缘由彼此心照不宣。

 

于是,看来是蓝雨与微草的谈判陷入了僵持。

一段时间后这消息渐渐传遍了蓝雨的势力范围,那时已是春雨霏霏的季节,兴许是圣杯战后的紧张感散去了不少,等有人意识到的时候,似乎才察觉到微草家主逗留的时间有些太长了一些……正欲深究,不知前阵子猫在什么地界儿撒野的黄大少也听闻了消息,拽着Servant就赶来要为自家助阵。

“这时候进去可不太好。”

正逢那日他急匆匆地赶回主宅,远远就见双腿交叠坐在门墙上方的魔术师。宽大的帽檐下,那双暗金色的眼眸带着玩味斜斜一睨,似乎若有所指地暗示些什么。

黄少天当时就“我靠”了一声,站定脚步,看了眼原本应该站立着守卫的门前,抬手挡住将欲拔剑上前的夜雨声烦,眉头皱了皱,眼风微冷:“微草的,你要阻碍我吗?”

“暂无此意……不过,”他话锋一转,“我不建议你再前进一步了。”

黄少天下意识地有些微妙不祥的预感。

难以言述那到底算是不安的直觉亦或是别的什么,但他思索了一瞬就没犹豫地抬步走进了院内。王不留行也确实如他所言未采取任何阻拦,回廊转檐,晦暗的天色与空荡的庭园都使四周的氛围寂静得令人忍不住多想,耳边只听得见自己越见急促的步伐声,黄少天暗中将一枚剑咒扣在掌心,忽而察觉到什么响动,不待多想,他就拉开了门。

来自室外的光线延伸至身侧,微有些被照亮了的感触,王杰希睁开眼,色泽稍浅的瞳仁澄澈冷清,如猫一般淡漠。可是未等他移转视线,动作在这时分外迅捷的蓝雨家主已经抬手抚上他的侧脸,立刻唇瓣便贴了上去。

弯曲的手指抓不住寒冷的空气,能感知到的唯有对方,还有那叫人不自觉有些着迷的冷香萦绕在周身,恰如性冷且冽的薄荷叶。他们的目光相触,距离近得足以看清对方眼梢带起的愉悦笑意,难得如此,在喻文州的眼底能看到如此鲜活明晰的情绪,王杰希都有些讶异。

咔、咔嚓嚓——

不用怀疑,这并非是什么东西被碎裂了的声响,只是黄少天石化在了当场而已……其实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有什么碎了吧,比如说他脑海中对这两人的印象之类的?

“卧槽”了一声,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脑海中不经意闪回了王不留行临别前那饶有深意的目光,忽然心领神会,那分明就是等着在看什么好戏的模样。

 

门扇被暴力地拉开了又飞速地阖上,外边长廊传来噔噔噔的奔跑声,先是急促,远去之后渐渐变慢,而后声响就消失了。王杰希听得分明,却懒得理会,喻文州也听得分明,更不甚介意被熟人知晓。细微的呼吸交融,半晌后两人唇分,喻文州一手搭在王杰希的左肩,自己垂首靠于他右侧的肩窝,而对方也无暇理睬他的行为,只是坐在地上,双眼漫无目的地看向天花板,单手揪住凌乱的衬衫领口微微喘着气。

产生的感觉比想象中更加激烈……王杰希不期然地心想道。

事实其实并非表现得那么暧昧,但也不能说是全然的正经,若要追其缘由的话,用“补魔”的说法应该就很容易被知情者所理解了。一时意起的较劲中双方都消耗颇多,这时候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从对方的身上进一步“掠夺”。体液交换的方法分有很多种,撕破血肉的方式未免有违两位家主的行事风度,自然被排除在选项之外,想来亲吻该是最合适的,至于其他的方式……还不到时候。

喻文州忽然笑了笑,闷闷的声音压在他的颈侧,呼吸的气流钻进的领口。

“我真期待。”

王杰希哪怕心知他的意思,闻言还是轻轻挑起了眉梢。

“什么?”

“期待冬雪消融的那天。”他语带感叹,“要知道这个寒冬已经持续很久很久了……”

“我倒是不知道广州还有下雪的日子。”

王杰希这样调侃了一句,但也没推开还未起身的喻文州,侧过头看向窗外被细雨洗得嫩青的新叶。

“出来得够久了,我该告辞了。”

“嗯。”

 

“既然圣杯战的结果业已盖棺定论,那蓝雨也该和微草一同商谈协定到下一次圣杯降临之前的共处之策了。”

“哦?没有单单就微草家主两度赴外谈判的道理。”

“嗯,礼相往来,这次也该我这边登门拜访了。唔……那时间定在什么期限比较合适呢?不如就按我刚才说的,定在冬雪消融的日子如何?”

“可以。”这么说完的微草家主顿了顿,眼梢带起浅淡笑意,唇角微勾,“事先说好了,逾期不候。”

“呵呵,那是自然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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